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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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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清宮內, 眾朝臣噤若寒蟬。

裴元紹與旌寰先後起身,大步走至殿前,面色皆是不愉。顯是此次科舉暗害同科學子一事極為重視。

今夜殿前候著的一應權臣皆是人精, 兩位權傾朝野的主子齊齊動怒, 誰敢觸了眉頭, 此刻皆是垂首而立, 眼觀鼻鼻觀心。

內閣本一體,科舉舞弊之事兒是楊閣老發現,她此番站在殿前稟告,亦代表其餘幾位閣老的主意。

內閣四位閣老皆乃三朝老臣,科舉律令是高祖時期親自命吏部草擬,祖宗歷法如何也不能被人如此蔑視。

他們此刻站成一排,對視一眼, 眼底皆是滿意之色, 今日之事有長帝卿與鎮南王協同出面, 查出背後之人, 便更為容易。

楊閣老回稟女皇, 得了應允,這才命人呈上卷宗。

宮侍從偏殿魚貫而入。

擡出一張黑漆彭牙長條木桌擺放在殿前。其上置放一貼有封條的紅漆木箱。

會試一應墨卷便悉數裝於此木箱之內。

楊閣老上前兩步,將印有"禮部會試長條謹封"的封條掀開。揭開木箱, 在一整箱考卷最上方取出一展墨卷。

她躬身上前, 本欲呈給女皇先行查閱。

坐於上首的明行女皇卻已起身,走至近前,搖頭吩咐道:“無須多禮, 閣考開卷封,朕與爾等一並查閱!”

楊閣老垂首應是,幹脆利落的撕開墨卷封條。

卷桶在橫條木桌之上一一展開。

共有18折冊頁,卷首頭頂朱紅丹書“頭甲第一名”五個大字,這是明行女皇玉璽下鈐“彌封關防”長印。

首頁左側覆蓋封條,封條完好,無人揭開。其內按照歷代科舉慣例,應是書寫學子姓名、籍貫之處。

金鳳朝對科舉考試密封極為嚴格,每年會試試卷,不到放榜即使女皇亦無法查閱考生姓名。

主考官呈上前三甲文章,由女皇閱覽文章後,欽定名次。

為以示公平,卷邊姓名在放榜前皆不能掀開,稱為“封卷”。這是高祖時期定下的規矩,一直延續至今。

墨卷在長條木桌之上漸次攤開。

除開第一頁為欽定名次,其下為正文,共15折,每折8行,所書字跡乃柳體楷書,字體骨力遒勁,結體嚴謹,一筆字跡賞心悅目。

最後三折內容為楊閣老與協同閱卷官員姓名職位。

一眾朝臣盯著墨卷之上規整的字跡,臉上詫異又震撼。

崔秉桓最先回神兒,她先行出列,指著這份“頭甲第一名”的案卷,上前兩步。

沖著楊閣老,詫異的問道:“這這這……閣老莫不是拿錯了墨卷,下官若是沒有看錯,這分明是頭甲第一名的文章。倘若閣老方才所言非虛。被害學子中了迷藥,在考棚內睡了整整八日,從何處得來時間,寫出整整18折策論經義。”

“崔尚書所言甚是,此份墨卷,字體清晰,首頁與後三頁,顯是已被閣老與女皇親自批閱,判為一甲頭名。楊閣老……是否拿錯了卷側……”

……

一眾大臣紛紛上前,盡管心中存疑,視線卻直直的停留在卷宗之上。

因了此次會試,題目乃女皇與長帝卿所出,帝卿素來重視選拔官員的真實才幹。是以此次科舉會試的題目,與往年並不相同。第三科策論,考實務,死記硬背的考生此番必得落榜。

今夜,能提前見一甲頭名文章,這會兒一眾朝臣如何也挪不開視線。

第三科策論試題,用朱紅大字所書。

論:為人臣上表之章

第一題,背景為前朝末年,朝廷動亂,民間起義不斷。考生需替當時在位的明孝女皇擬一道詔書,號召群臣對朝廷以表忠心。

第二題,替永泰六年的北戎大臣寫一份賀表給女皇,背景是北戎向朝廷進獻雪豹一只。

如果單單只是書寫上表奏折也便罷,試題其後,要求考生必須按照官府公文的標準寫出自己的見解與判語。

由此可見,此番會試難度極大,在場朝中多年老臣,遇到此類問題,俱要左右權衡,結合當年朝代背景,才敢提筆書寫上表文章。

尤其是第一題,措辭稍有不對,便唯恐觸及皇權。

眼前長條桌上的墨卷,被評為今年會試頭名,其出彩之處必不可說。

其餘三位閣老已率先走至桌前,低頭認真查墨卷所書內容。隨著瀏覽一折過後,三人眼底讚賞之色便再也無法遮掩。三位閣老背手,念念有詞,若豎耳細聽,能隱約聽見止不住的讚嘆之聲。

此番場景令在場朝臣,眼底異色連連。

一時竟無人詢問楊閣老拿錯卷宗之事,泰半的註意力集中於殿前那份墨卷之上。

“奇才,奇才也!你等仔細瞧,此女不僅精通誥文寫法,更是擅長學古通今。文章遣詞用句極為規整,無可指摘,其義妙用無窮。”華蓋殿顧閣老忍不住出言讚道。

她乃四位閣老中年齡最大一位,往日對經義文章造詣頗深,天下文人學子能得她一句稱讚之人,少之又少。

此言一出,朝臣上前兩步,圍上前,低頭閱覽此篇墨卷,竟將調查徇私舞弊一事拋之腦後。

裴元紹瞇了瞇眼,覷了一眼跪在殿前,瑟瑟發抖的二十位翰林。

他眼中厲色一閃而逝,捂著嘴誇張的打了個哈欠。勾唇,似笑非笑道:“諸位大人今夜是來乾清宮議事兒的,可不是賞評科舉文章。時至深夜,你等不睡倒是無礙,本殿與帝君必不能陪著你等之乎者也,評讀文章經義!”

他的聲音不輕不重,似譏似諷,斜斜的依靠在長桌一腳。睨了一眼眾人,眼底寒意盡顯。

“瞧瞧,旌主臉上亦早已現出不耐……嘖嘖嘖!”裴元紹側眸凝了一眼旌寰。

見眾人總算回神兒,視線齊刷刷的看向他,不在多話。

裴元紹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袖口,指著長桌上的墨卷,黑沈的桃花眼定定的看向楊閣,反覆問道:“閣老當真斷定在此卷墨卷之中發現了那枚吹針?沒有拿錯卷側?”

楊閣老掀開塌下的眼皮,神色凜然,她雖是滿頭白發,精神矍鑠,眸中清明一片。

她沖著裴元紹鄭重的點頭,嚴肅道:“絕不會有錯!微臣以項上人頭做保!”

“既如此,勞煩閣老啟開姓名封紙!”

楊閣老垂首應是,上前兩步,撕開墨卷第一折 左側姓名紙封。

其上用黑字豎體上書姓名、籍貫。

“永安郡江陵州儀鳳七年舉人柳長寧”。

乾清宮內,雅雀無聲。

“柳長寧”三字意味著什麽?

意味著楊閣老方才所言無差,她……在貢院種種表現皆是因了中毒!

嶺南寒門學子第一人柳蒼雲,從入京的那一天。一言一行俱被京中權貴盯著。

會試結束那日她在貢院門口暈厥之事,幾乎傳遍了整座金陵城。有謠言稱,柳長寧空有才華,體魄不全,往後並不能堪當大用。

卻沒想到……這其中另有隱情。

想到銀針、迷藥。

楊閣老親口證詞,此女在考棚內連睡八日……

幾乎坐不得假!柳蒼雲被人暗害,中了銀針迷藥“九日倒。

這這這……意味著今歲會試墨卷……她僅頭一日頭腦清醒,答完了三科考題。

此番驚人做題速度,匪夷所思!

圍在長條木桌旁的官員一時楞在原地,眼睛死死的盯著桌前墨卷,心內震撼久久未能消散。

金鳳朝歷代會試分為三科,每一科目又分三則試題。

往年即使出了那等才華橫溢之女,答完所有考題,亦需五日。

而今年會試策論尤為艱澀,所考乃實務。據此屆考生所言,九日能答完科考試題,已算勉強。

可柳蒼雲僅用了一日時間,完成了會試九日方能答完的詩詞歌賦、經義策論。

更令人震撼的是,她所寫策論,無華麗辭藻堆砌,卻句句經世致用,當得頭等。

倘若銀針之事屬實,此女之才絕非浪得虛名,甚至不可估量。



裴元紹唇邊帶著笑,擡眸打量了一眼殿前眾人,朝中權臣此刻觀卷震撼之色,久久未能消散。

他心底忽的生出鼓鼓脹脹的驕傲,明明眾人讚賞欽佩的不是他明德長帝卿,他卻有種與有榮焉的歡喜。

心臟如鼓點般跳動,墨色的眸中蔓著絲璨若星河的笑意。

“她是不是很優秀?”旌寰湊在他耳邊,冷不丁的低聲問道。

裴元紹墨眸微瞇,臉上的笑意倏然收斂的一幹二凈。

側頭斜睨了她一眼,淡聲道:“的確才識過人,可出生貧寒,一介寒門女。旌主寶貴的緊。”

“是呢!殿下嫌棄就好……臣喜歡的緊。聽說前些時日殿下將長寧趕出長帝卿府。流光在此謝過帝卿承讓之恩。”旌寰一本正經的沖著他拱了拱手,眸帶嘲意。

裴元紹五指成拳,骨指關節錯動,眼底暴厲之色一閃而逝。

唇角上揚的弧度壓彎半分,他冷漠的打量了一眼旌寰,冷聲道:“旌主一女子,在子淵這等男子身前,說承讓,不覺可笑?她滿腹才華,與我無關,可與你又能有何幹系?那人在床笫之間喜歡男子的身子。你……”

裴元紹意有所指的覷了一眼她身下,忽的笑出聲:“旌主倘若變成男子,說“承讓”二字亦不晚!”

旌寰倏然擡頭,豐唇微勾,沖著裴元紹惡意的笑道:“殿下此番話倒是啟發了流光。得到她的愛並不難,只需與她一夜**,以那人的個性,定是要……嗯……”

兩人相距極近,裴元紹低眸,陰鷙的墨眸定定的看向她,棱唇彎出一個極淺的弧度,修長的手摩挲著腰間盤繞的紅鞭。

漫不經心的嘲道:“鎮南王君忒下作!本殿自嘆弗如。只可惜,我素來不喜此等汙糟之言,辱了耳朵。”

他頓了頓,雙目如劍,摩挲著腰間紅鞭:“本殿脾性不好,指不定哪日,就因了你胡言亂語,對你行了鞭刑。旌主不若猜上一猜,是你輕功快,還是本殿抽鞭速度快?”

旌寰不置可否,面無表情,淺藍色的眸子內明明滅滅,晦澀不明。

――

盡管一眾大臣對柳蒼雲的科舉策論好奇甚重,可此刻長帝情與鎮南王臉色皆是不愉。

眾人只得規矩的立於一側,聽楊閣老坐審殿前二十餘位翰林。

可問來問去,皆是一無所獲。

裴元紹捂嘴打著哈欠,走至一眾翰林身前,沖著女皇道:“帝君困不困?”

女皇眨眨眼,不自覺的點頭。

“阿妹年紀小,既是困了,今日便散了吧。這群狗東西不開口有何幹系?”

“吹針之術雖能殺人於無形,可卻有一掣肘之處,使用必針者必須與被害之人必相距六尺之內。貢院戒備森嚴,一只鳥尚且不能飛入。唯一有可能動手的便是貢院之內巡考翰林與考棚相鄰考生。”

裴元紹頓了頓,擡眸掃了一眼跪地瑟瑟發抖的翰林,厲聲道:“既然有人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動手,翰林動手反而更易露出馬腳。本殿私以為,相鄰考棚之內的考生出手更為隱秘。命人查一查,或許就能真相大白。吳翰林,您說本殿可說得對?”

被徒然點名,吳青心中咯噔一聲,哆哆嗦嗦擡起頭。面上除了惶恐之色,倒看不出絲毫心虛之色。

她垂首叩拜道:

“微臣愚鈍,殿下恕罪。”

裴元紹瞇著眼,輕笑道:“哦?本殿記得你今次會試中肩負考生排號之責,倘若下毒手之人乃柳蒼雲相鄰考棚學子……你便難辭其咎!翰林可得想好,欺君之罪,當誅九族!”

吳青雙腿打著哆嗦,心底叫苦不疊。

她閉著眼,匍匐向前,膽寒的看向帝卿:“此事與微臣無關,殿下明察,殿下明察!”

裴元紹一腳踩在她的胸口。

神色不變,蹲身,唇頓在她的耳朵前,低聲道:“吳翰林想想家中幼女老母,今日落下欺君之罪可值當?不管你背後的主子乃何人?動了她的主意……本殿此番便不能就此罷休了!你若要隱瞞……”

他腳下用力,吳青只覺胸口一痛,胸骨斷開。

她眸內驚駭又惶恐,眼淚糊了一臉,匍匐向前兩步,側身抱住楊閣老的腿,道:“我招!我招!”

“是……是周林氏指使微臣……此事乃定遠侯君夫郎周林氏背後主使……”

吳青年少之時與戶部尚書之子林綿有過一段情,她曾答應狀元及地之日,便去林家娶他。只可惜後來……她名落孫山,他受家族所迫嫁給定遠候府,從此淪為天涯陌路之人。

這麽多年,他從未找過她!

月前他上門求她,只求她為一考生安排考棚。

多年前花前月下的深情,她如何能狠心拒絕,一時糊塗,便做了這等事。

吳青痛哭流涕,悔不當初。

定遠侯君懵了一瞬,只能沈默跪於殿前,鬢邊白發頓生。

――

會試發生一應齷齪,因涉及學子成績,並沒有外傳。

幾位閣老、朝中權臣、三公六侯臣皆是守口如瓶。

只第二日太和殿議事時,定遠侯觸怒天聽,削其爵位,貶為庶民。其女周懷瑾,才行有虧,用世不得入仕為官。

翰林吳青編修典籍出現紕漏,不堪翰林一職,女皇允其告老還鄉。

――

裴元紹下朝回府,馬車駛過灑金街,車架便被人攔了下來。

哭訴聲一聲勝過一聲,尖細刺耳:“求殿下為草民之女申冤吶!”

“草民之女冤枉!奈何我等乃貧民出生,無處申訴冤曲!走投無路,只能攔下您車架!”

“嘗聞殿下心系為民……有冤難求,求殿下定是能為民申冤……”

……

柳正、柳夏、柳田氏三人攔住長帝卿的車架。

哭訴淒厲之音一聲蓋過一聲。

裴元紹端茶的手倏然一抖。

這聲音……他似乎在何處停過。

聲音尖尖細細,震動鼔膜……好似……

馬婦遲疑的請示道:“殿下,奴才可要將之趕走?”

裴元紹揉了揉泛酸的額頭,吩咐道:“讓紅蓮查查,本殿乏了!”

自那日與那人撕開臉皮,恩斷義絕後,他已十日未曾好眠,成日不得勁兒。精神疲乏!

馬婦恭敬應是,翻身下馬。

黑著臉好說歹說才將攔路三人勸走。

躍身上馬之時,一陣妖風吹來。

狂風掀開馬車簾角,露出車內華服貴人。

因了馬車的主人能救柳冬的命,柳田氏瞪著赤紅的眼,視線死死的定在不遠處的馬車上。

車簾掀開,他原本頹桑的眸子倏然睜大,抖著唇,不可置信啞聲道:“袁……袁袁……紹。”

馬車駛入街道,在地面留下兩道車轍印。

柳田氏回神兒,大口出著粗氣,拔腿跌跌撞撞的追在華蓋馬車之後,用盡全力大聲嘶吼道:“袁……袁紹!!!停……停下……”

“我是你……姨夫……柳田氏,柳正、柳長寧……殿下!”

“你可想知道……當年……柳長寧……西樵村柳長寧死去的真相!!!大火!……”

街道上,駿馬發出一聲嘶鳴,馬車止在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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